“江南第一梅”凌寒盛放,背后是一个家族五代人的默默守护→
发布时间:2024-02-18日子进入腊月,风寒、霜重、雪飞,在外活动的人日渐减少,南桥镇新建中路540弄却是人头攒动、十分热闹。熟门熟路的是近邻,导航而来的是外区、外省市的新客,还有来自海外的远客。熟客,新客、远客,他们的心愿永远相同,就是要看看88号楼旁的一个小院,小院里一棵被誉为“江南第一梅”的蜡梅树,那棵被叫做素心梅的蜡梅树,那棵已经170多岁的古蜡梅。
推开铁皮小院门,梅香扑鼻而来,目测蜡梅树约5米高,树冠朝天,冠径约有6米。主干经岁月、天灾老损,只留根部枯桩。枯桩四周,林林立立着分枝,分枝粗细不一、高矮不齐,却是统一由老根怀抱里站起,笔直、向上,随后在半腰高处散枝、孕苞、绽花。这场景犹如曹家,栽树人离去久远,护树人代代因树而聚,为树而忙,为树而累,古蜡梅树成了曹家子子孙孙的奔波所在、信念所寄。
遥想170年前,曹家先祖曹宗鼐寒窗苦读考上举人,仕途有望的他思量再三,在自家院中栽下了这棵蜡梅。许是他以梅为志,许是他以梅喻己。先人植树动机,曹氏后人不敢猜度,但他们明白,种梅是因为钟梅。曹宗鼐后来在外为官不忘乡里,资助乡里办学、治水、筑桥,一生做好事无数。也不曾想,因为曹宗鼐这一种,这梅就成了一株曹家独有的遗产、独有的风景,岁岁年年,代代相传。这棵古蜡梅,其花蕊纯黄,其花瓣宽大,幽幽清香里盈着甜香,是蜡梅中的上品“素心梅”。素心梅的品性更坚毅、独立、顽强、高洁。
曹家第五代共有五女一子,祖辈钟梅、爱梅、护梅的基因,在兄弟姐妹们的血脉里继续流动着,他们几十年的人生路,蜡梅树永远是主线,是绝不肯有丝毫怠慢之心的。姐妹兄弟们出嫁、婚娶后,尤其是老宅拆迁后相继搬离了原址,但他们人离古蜡梅心系古蜡梅,每天或者隔天,又或者一天几次,有时还是日落月升、忙完一天上班工作的黄昏时候。他们总要抽出时间来老宅地,看树、看花,摸摸枝干抚抚叶片,闻闻蜡梅树的甜香,感受古蜡梅的傲骨铮铮,一天不看树,一天不摸树,总觉得心里眼里缺了样要紧东西,吃饭睡觉都不踏实。蜡梅树,也成了一家人走动的理由,成了一家人的灵魂所系。
同宗同根同胞中,排行老二的曹国泳是唯一与古蜡梅为伴、因古蜡梅而居、一生固守在树前的一个。曹国泳年轻时身患大疾,动了大手术,羸弱的她在与疾病搏斗中度过了苦涩的青春岁月。那两年,所有人,包括医生,都以为我命不久矣,曹阿姨微笑着说:然而,和这棵曾遭受许多灾难的蜡梅树一样,我挺过来了。生病养病期间,古蜡梅成了唯一被曹国泳念及的宝物,也是唯一的精神所依。那时的曹家住的是古宅,在古宅最东面的天井里,曹国泳日日与古蜡梅相伴,春夏看一树繁叶青青绿,腊月看一树繁花嫩嫩黄。看着古树联想到自己,曹国泳想:一棵树,经百余年风霜,经百余年雨雪,至今仍花繁叶茂,而我,有遮风挡雨的屋宇,更有温暖备至的亲情,我没有理由倒下,我要坚强地站起来。说来也是奇迹,此后,曹国泳身体日渐恢复。
七年前,父母相继远去后,曹国泳主动承担起了大部分看树照顾树的工作,她要让梅树枝繁叶茂,蜡梅继续花开。她也想让姐妹兄弟们放心:古蜡梅她会照顾好的。冬阳初升、霜露未散,曹阿姨早早打开小院门。她先是弯腰弓背绕树一圈,每一根枝丫、每一个花苞,她都要用眼睛扫描几遍,看看昨夜今晨又多了多少朵儿,看看树枝断不断,花瓣落多少。看到花嫩黄、枝安好,才轻吁一口气,才返身回一墙之隔的自家屋里。每天如此,每月如此,雷打不动,风雪无阻,像在守护着一个美丽的精灵,用心,细心、耐心。许多访花人是远道而来,曹国泳会根据他们需要,让他们进屋避寒,热心递上一杯热茶给他们暖暖身,顺便和他们唠唠古蜡梅,有时也唠唠先祖。总是探梅先问梅身世,再是凝神回望蜡梅树。她希望探梅者,在闲聊里,在赏梅里,知蜡梅过往,惜蜡梅今日。总希望来者携带着梅香回程,希望梅香四处散放,让人人了解这棵古蜡梅的品性,爱上古蜡梅品性,从而以梅律己,如梅立世。
素心梅耐寒怕涝,也喜阳光普照,需要修剪整枝,需要浇水施肥,需要防虫防病。养护这棵古蜡梅,不是常人能想得到的繁琐,但曹国泳和家人一起几十年如一日,在树下在花前在小院里洒下养树护树心血。曹国泳说因为她一直记着父亲临终时的场景:静静的医院病房里,白墙白枕白床单包围着脸色惨白的父亲,父亲病重了。病重的父亲一见女儿就问:树,浇水了吗?女儿说等会儿马上回去浇。父亲喘着气命令:现在就回去,浇了水再来。曹国泳懂父亲,在父亲看来,树和人、人和树;古蜡梅、曹家人,是同脉同根,都重要都需要,有时树比人更重要。曹国泳说:那天,我是流着泪给树浇水的。回忆起那时那幕,曹国泳仍是泪眼婆娑。看好树,护好树,这是父亲的遗愿,也是曹国泳的心愿,更是曹家子孙的心愿。这些年来,曹家姐妹兄弟六人都年岁渐高,但护树的事仍坚持亲力亲为,丝毫不敢懈怠,这与父亲当年的忠告、父亲的榜样密不可分。
采访中曹国泳说起一件事:有一日中午,曹国泳陪父亲照例在树下巡视,拔拔野草松松泥土,忽然,父亲在树根旁发现了一群蠕动着的白蚂蚁,这一惊吓,让父女们倒抽冷气,却一时又不知道用什么办法灭蚂蚁不伤树,急得自己也像极了热锅上的蚂蚁。父亲让曹国泳电话招来姐妹兄弟,一家人在树下紧急集合,查资料答疑、打电话问询,大家群策群力,最后经多方打听、多方联系,由老父亲亲自执笔,写信给政府相关部门,请来了绿化部门的灭蚁专家,保住了古树不被侵蚀。蚂蚁被除,古蜡梅无恙。但直到如今,曹国泳他们仍记着这惊心动魄的一幕,为防患于未然,每年在专家指导下,坚持做着防蚁工作。
蜡梅树浇水也是有讲究的,要根据天气、季节的变化而变化,逢“三伏天”高温少雨,必须天天浇水才能保持树的正常生长。三伏里的每一天,曹国泳早晚在小院里浇水,先浇四周泥土,再逐步浇到根部,浇水必须浇透。姐妹兄弟们更是每天来老宅报到,和老二曹国泳一起给树浇水,小小院子四面围墙,似火骄阳的炙烤可想而知,每一次给蜡梅浇好水,浇水人身上也像浇透了水。说到这里,曹国泳淡淡一笑:蜡梅不怕冷,我们却不怕热。冷热不一样,无惧却是同理。古蜡梅也需要施肥,曹国泳有时通过网购,采买营养土,铺施在古蜡梅树根四周。而在遭遇白蚂蚁惊慌后,曹国泳在兄弟姐妹们的提示下,更注重营养土的品质,动脑子自制肥料。几次实验后摸到自制肥料的门槛:收集中药膏方药渣,挖潭深埋发酵,发酵透后起出,再浅埋在树根四周。这可是上好的肥料。说到这个独创的自制肥,曹国泳颇为自得。独创需要技巧,需要深度了解古蜡梅、懂古蜡梅,同时也需要胆大心细。曹国泳先是小面积使用,随后注意观察梅树动态,发现靠近施用自制肥的枝干花苞密集花瓣更艳丽,坚信她的“土方肥”有用,然后才敢在全树施用。而这棵古蜡梅,在天井拆除,东南角有围墙外新栽、快速长高的香樟树挡阳的环境下,一度生长萎靡、花开寥落,使用自制肥后,古蜡梅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珍爱,悟懂了主人的虔诚,萎靡状况明显好转,这两年又是枝发数株,花开密集。曹国泳说,这几年,她也掌握了施肥的诀窍。
1996年,老宅逢拆迁,古蜡梅的去留曾是一个大难题。父亲令曹国泳召集一家人速速集合商议,“人挪活树挪死”,大家都认为:古蜡梅在古宅小院生活了百余年,古树是有灵性的,对原土原境是有依赖、有感情的,突然移栽异地,必定会大伤元气,怎么办?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古树。古树没了,曹家后代将愧对祖先,更对不起那些心心念念要看古蜡梅的人。曹国泳和兄弟姐妹们商议后,动员、支持父亲执笔,写信给上海市政府,给市容绿化管理部门,也写信给当时的奉贤县政府。政府体恤民情、急民所急,派出专家多方考察,了解到这是一棵江南树龄最大、品种高贵、生命力旺盛的古蜡梅树,拍板决定要保留要保护。后经政府有关部门协调,终于在一批新建住宅楼地段,留下原曹家老宅的第五个天井,并稍加以扩展,辟出了如今这个供人赏花的小院。蜡梅树终于保全了安静、安宁的生长之地。
而曹家,为了留下古蜡梅树,需要少得几套拆迁安置房,但他们果断签约,无一点迟疑,至今说起,仍是无怨更无悔,因为他们记着祖传遗训,认为树比屋重要。为了护树看树方便,曹国泳几经要求,选了与古蜡梅一墙之隔的楼栋一楼安居至今,和拆迁前一样天天守着古蜡梅,她说她的生活里最重要的元素,就是要守住祖传的蜡梅树。为了给人提供赏花方便,曹国泳还将手机号贴在小院门上,手机随手带在身上,一有人招呼,马上出现在小院里。有时,曹国泳需要外出,就将大姐的手机号贴在门上,有人打电话,就算本人不在,电话一转,别的兄弟姐妹中马上会有人赶到,总能让来者携着花香满意而回。那些赏梅爱梅人来看梅的同时,也爱和曹国泳他们聊上几句,古蜡梅的守护人成了古蜡梅的解说人,曹家人认为,看梅应懂梅,懂梅比看梅更重要,因为这是着眼于人心的。
一个家族、一棵树,一棵树、一家人,时代在相传,血脉在相传,薪火在相传,曹国泳和她的兄弟姐妹们年岁渐长,腿脚已多有不便,但他们人虽清瘦却精气神十足,一如素心梅的美丽、顽强、坚毅。
作者:张秀英
来源: 上海奉贤